当地时间2月23日晚间，第49届法国电影恺撒奖举行了颁奖典礼。去年的法国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得主《坠落的审判》成为当仁不让的最大赢家，一举获得包括最佳影片、导演、编剧、女主角、男配角等六项大奖，也再一次使得法国电影主管单位没有选送该片参加今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竞逐的“乌龙”决定引起坊间热议。

　　已经获得5项奥斯卡奖提名的《坠落的审判》在今年的恺撒奖上入围了11个奖项，仅次于托马斯·卡耶执导的《动物王国》所获得的12项提名。最终，后者在最佳配乐、摄影、视效、服装设计在内的五个奖项中胜出，基本都集中在技术领域。

　　获得9项提名的《你们所有人的脸》，结果只有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拿到最佳女配角奖。这也成了30岁的她凭《阿黛尔的生活》获得恺撒奖最佳新人奖后，相隔十年重新登上这个法国电影圣殿的赢家舞台。值得一提的是，《你们所有人的脸》今年所获得的9项提名中，有多达4项全都来自最佳女配角单元。最终，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战胜了同片演员莱拉·贝蒂、缪缪和埃洛迪·布歇这三位。类似这种一部电影贡献四位同一奖项候选人的情况，在恺撒奖历史上也是头一遭。

　　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凭借《你们所有人的脸》获最佳女配角奖。视觉中国 图

　　至于被选中代表法国参加今年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角逐的《法式火锅》，只获得最佳摄影、服装和艺术指导3项恺撒奖提名，但都未能胜出。而在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的竞争中，该片虽入围了短名单，却未能拿到提名，让不少人质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送该片而非《坠落的审判》。

　　法国电影上一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已要追溯到1993年的《印度支那》。近年来，法国“冲奥片”选片委员会进行制度改革，旨在减弱戛纳电影节掌门人福茂的影响力，减少老是由戛纳参赛片代表法国出战奥斯卡的情况。

　　改制后的选片委员会成员不再固定，每年的人选由法国电影局（CNC）主席多米尼克·布通纳负责提名，法国文化部把关定夺。今年的评委包括导演奥利维耶·阿萨亚斯、玛妮亚·梅杜尔·根斯、配乐家亚历山大·德斯普拉、制片人帕特里克·瓦克斯伯格、制片人夏尔·吉尔贝以及在法国电视一台担任国际发行执行副总裁的萨宾·谢玛利（Sabine Chemaly）和来自法国电影推广机构法国电影联盟（Unifrance）的德国人汤娅·梅斯纳（Tanja Meissner）。最终，他们以4票对3票，选了《法式火锅》而非《坠落的审判》报名奥斯卡。

　　按照部分媒体的说法，这一结果其实是对《坠落的审判》一片的导演茹斯汀·特里耶的某种惩罚。因为她在戛纳电影节颁奖典礼上，针对养老金改革、文化政策等问题批评了法国政府，事后马克龙也反常地未对《坠落的审判》荣膺金棕榈作出任何祝贺的表示。不过，也有媒体怀疑，该片落选的原因其实在于法语对白只占全片台词的六成，剩余四成都是英语对白，因此不如百分百法语对白的《法式火锅》更能代表法国电影。

　　今年恺撒奖的各个奖项中，最大的冷门出现在了最佳纪录电影和最佳外国电影两个奖项上。

　　纪录片方面，获得去年柏林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熊奖的《坚毅之旅》，败给了《奥勒法的女儿们》，这似乎体现出女性主题今年格外受到恺撒奖评委重视的倾向。

　　《奥勒法的女儿们》的导演考塞尔·本·哈尼埃在上台领奖时公开呼吁以巴尽快停火。“今时今日，呼吁‘停止杀害儿童’，竟然已被视作是过于激进的要求，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突尼斯出生的哈尼埃表示，“但我们不会就此噤声，不会被吓倒。屠杀必须停止。因为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可怕了，没有哪个人可以辩解说，‘我不了解情况’。因为这是一次正在网络上、手机上现场直播的屠杀，我们全都是知情人。屠杀必须停止。”

　　和《坠落的审判》一样，《奥勒法的女儿们》也出自女性导演之手，也是去年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参赛片，最终获得戛纳金眼睛奖（最佳纪录片奖），如今也入围了奥斯卡的最佳纪录长片单元，将面对来自《马里乌波尔的二十天》等片的竞争。

　　在最佳外国电影方面，来自加拿大的法语对白影片《简如西尔万》爆冷战胜了《奥本海默》《枯叶》《完美的日子》等强劲对手，显现出恺撒奖评委们不同一般的选片口味。

　　不过，《奥本海默》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也非空手而归。他是今年荣誉奖的两位获得者之一；另一位则是法国本土编剧、导演阿涅丝·夏薇依。从《盗梦空间》《黑暗骑士崛起》的主演玛丽昂·歌迪亚手中接过奖座的他，激动地表示，法国在他心中始终有着特殊地位，当初他的第二部电影《记忆碎片》完成之后，“全世界都没人愿意放映，是法国UGC院线的菲利普·赫尔曼先生（Philippe Hellmann）决定引进这部电影，就此改变了我的一生。从那时起，我就非常感谢法国的观众和发行商”。

　　在本届恺撒奖的颁奖典礼上获得全场嘉宾齐声喝彩的，并非只有诺兰一人。法国演员朱迪丝·戈德雷什受到特别邀请，登台致辞。差不多一个月之前，这位女演员向法国警方正式提出指控，控告法国电影圈中的两位知名导演伯努瓦·雅克和雅克·杜瓦隆曾在其未成年时对其实施性侵。两位导演均否认指控，法国警方的调查目前仍在进行之中。

　　戈德雷什呼吁，历经了数十年的沉默和否认后，法国电影界此时此刻必须要重新认识业内早已积习难改的性骚扰、性侵犯问题。“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各种声音终于获得释放，老一辈电影人的理想形象被彻底打破，是不是到了我们直面现实的时刻了？是不是到了我们应该要承担起责任的时刻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已说了很多，但我听不到你们的声音，或者能听到，但也只有很少的一点窃窃私语。我也知道，你们担心失去工作、失去角色、失去经济来源。你们感到害怕，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今晚要站在你们这么多人的面前，这对我来说十分艰难。但是，我想这终究还是要发生的，或早或晚，让我们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说起来，现在这一幕也真有些滑稽，不是吗？一个从美洲回来的人，一脚踹向了被厚重装甲保护着的大门。事先又有谁能想到呢？”

　　今年51岁的戈德雷什曾是法国影坛家喻户晓的童星，早在1991年便获得恺撒奖最佳新人女演员提名，而最初领她入行、让她成为明星的正是伯努瓦·雅克和雅克·杜瓦隆这两位名导。日后，戈德雷什远赴好莱坞发展，参演过《铁面人》等卖座片。这一次决定打破沉默，重提往事，她显然也背负着巨大压力。尤其是在法国影坛，此时正因国宝级演员热拉尔·德帕迪约的性丑闻话题，出现了明显的分裂局面，新老两代法兰西电影人在由好莱坞延烧而来的反性侵运动面前，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但在戈德雷什看来，法国电影行业是时候要迎接一个崭新的时代。“我们在电影里渴望追求真相。我们在电影里展现自己对于人性的需求。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们如此钟爱的电影艺术，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辣手摧花的幌子呢？你们要知道，像我这样的独行者，其实社会上还有成千上万。但决定权就在你们手中，你们这些坐在镁光灯下的人。我相信，黎明即将到来。我们可以作出决定，让那些被指控强奸的男人，再也无法在电影界呼风唤雨。”

　　戈德雷什长达六分钟的发言获得台下一片掌声，也不由让人想到2020年的恺撒奖颁奖典礼上，演员阿黛尔·哈内尔因抗议罗曼·波兰斯基凭《我控诉》获奖而愤然离场的那一幕。当时，现场并无多少人跟随她的脚步，甚至场内还能听到有针对她的嘘声响起。相隔四年，虽然法国电影人在德帕迪约的问题上仍有明显分歧，但至少在恺撒奖这个法国电影最高荣誉的殿堂，似乎大家暂时已取得共识。

　　至少，负责主办该奖的法国电影艺术学院和负责颁奖典礼转播的法国Canal+电视台，愿意给予戈德雷什这么一个公开发言的机会，也算是表达了某种官方的态度。去年，恺撒奖便立下规条，被指控暴力犯罪尤其是性犯罪而接受司法调查的电影人，不得出席颁奖典礼。昨夜的颁奖典礼上，主办方宣布此举今后会一直执行下去。

　　今年，茹斯汀·特里耶凭借《坠落的审判》成为恺撒奖近50年历史上，继2000年托妮·马歇尔凭借《维纳斯美容院》获奖后，第二位获得最佳导演奖的女性导演。而她也在获奖感言中，呼应了本届的女性主题，表示要把这个奖项献给“所有的女性，那些被困在自己的选择之中，被困在自己的孤独之中的女性，那些生活得太累的女性，那些生活得还不够的女性，那些成功的女性，那些失败的女性，还有受到过伤害的女性，那些通过倾诉获得解放的女性，以及那些还没机会倾诉的女性”。